锅鱼菌_过气.ver

完售感谢，太芥番外放出

 亲爱的芥川君：

展信好。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死掉了吧。

因为我已经死掉了，所以有些事情说出来也没有关系了。

在我还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有一位关系不太好的同学曾经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没有什么比回忆幸福更令人痛苦的了。这个家伙后来出了意外，大概因为他也讨厌我，所以这句话就如同诅咒一般，一直一直伴随我，直到我向你写下这封信。

我向你写下这封信，我并不是想要责备你或是可怜我自己。我知道无论做什么、过程如何、目的怎样，最终都需要坦诚——我选择忠实地记录我们的故事。

 

芥川君，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我清楚地看到你在那间小小的酒吧里闹事，嗨，真是有趣，芥川君当时你还是个小鬼头呢。你猜我当时为什么要观望许久才出手相助呢？当然不是为了铺垫我的善良。

之前呢，我听说过这样一个人，他某天帮助了一个流浪汉，说流浪汉像自己去世的父亲，他给流浪汉食物、衣服，帮他理发、听他说话。有人问他的目的，这个人说，是出于“喂流浪猫”一样的兴趣——只不过喂的大了点，花钱多了点而已。

我看着你的时候，想的也是类似的事情。在那里挣扎的背影，嘘——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我呐——真对不起，我是出于自我满足的伪善，才向你伸出双手的。

纯粹的光明和纯粹的黑暗，是没有区别的。小笨蛋呀。

对了，那天晚上我把你带出去，你对我说没说过谢谢来着？不好意思，我的记忆只停留走出酒吧后雨伞被夜风掀翻，你蹲在我面前因为疼痛呕吐的样子了。

 

我知道了，芥川君，我想你一定是跟我一样的吧。你渴望的普通生活也曾被无数次地打断，那时打断你生活的是我。你仔细听，那声音和碎掉的玻璃一样好听。

说起来，你从未向我撒娇过。你对我所抱有的，那份可以被称为是“执着”的感情，已经比撒娇还要沉重了。你是一个好孩子，我一直以来都如此坚信着。

你配得上“爱”。

我们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只是曾经的孩子。这个孩子造就了我们过去所经历的一切、现在的生活以及未来的生活。你搬进我家的那天，我在想，你和我的未来，会是怎样的呢？这个“喂流浪猫”的游戏，一不小心玩大了。

我至今仍然愿意承认：你从来没有辜负过我。我对你的严厉、冷漠，还有乖戾和暴躁，你当做养分全盘接受，那是我对你的扭曲的独占欲。正因如此，你也对我难舍难分：这是深入你骨血的东西。

当我们在孩提时，我们常想，当我们长大后就不会再受到伤害。但成长就是要去接受自己的弱点，而活着就是要承受伤痛。你的黑眼睛总有一天要看向更广阔的世界——不，你只应该看着我——你是爱我的，你逃跑了，又回来了不是吗？

我开始害怕你了，芥川君。你的笨拙变成了你锋利的翅膀，而你对此一无所知。

 

巧合似乎是我们最大错误的根源：你喜欢上我、喜欢上中也都可以归结为命运的一眨眼。

我小时候，养过很多小动物，鲜艳的热带鱼、毛色漂亮的猫咪、温顺忠实的小狗，后来它们全都死了。我给过它们很多我认为的“好的东西”，可是最终总要苦于处理它们的尸体。

芥川君，你说说，如果你继续呆在我身边，是不是我就要处理你的尸体了呀。

都说生命是一束光、是一团火。我只是不能理解，它是如何经由我手，从每一道光都变为了黑暗的。

也许是天生懦弱的关系，我对所有的喜悦都掺杂着不祥的预感。但平心而论，这并非不祥，你若是跟中也在一起，我便可以不用亲自埋葬你了。

那家伙，虽然很讨厌，但是他身上有着“生”的能力。

新年的时候你因为几句吵嘴赌气离开家以后，我就发现了：你变成了有魔力的孩子。从未在我这里流露的表情和神色是近乎无邪的魅力。

我没有嘲笑你们沉浸性欲的意思，你难道不觉得纯洁和性欲毫无关系吗？不管一个人多么堕落，他忠贞的恋人都可以从那人身上体会到纯洁的爱。你的肉体从青涩的植株变成了花朵，结出的果实里包裹着过分的甘美。

但是，总要苦恼的呀，你毕竟终于看向别处了。那本安德鲁·马维尔的诗集，我也很想读一读的。

 

你生日的那天，我想小小地捉弄你一下。

我还是没变呀，流浪动物的游戏还在进行着，我迫切地想看看被短暂抛弃的小猫惊慌失措的样子。小动物的芥川君，你还是趁现在多看看我吧，好不好。

要心怀感激地吃掉我为你准备的食物，要好好观看我为你挑选的电影，还要接受我全部的性欲……芥川君，芥川君，芥川君。

你……还是个狡猾的、不诚实的小骗子呢……

我突然觉得和你做爱从未如此让人厌烦且疲倦：你配合我的动作，和你游移不定的眼神，早就出卖你了。

对不起，我的小笨蛋。即使我好像缺乏爱人的能力，但我只要还有一点感情，就无法不期待获得对方的回应，不论是爱还是憎——你倒是说句话呀。

做完以后你就睡着了，我抱着你真的非常好奇：

你要睡到几时呢？你何时睡醒呢？

 

我很高兴你祭典的时候穿了和我第一次去看烟火时的浴衣。

哈哈哈，每个人都要有些无厘头的第一次，请务必不要觉得我是无聊的、只会念旧的家伙。人活着总要创造回忆，你难道不觉得正是这些零碎得看似毫无意义的东西构筑了我们的人生吗？

去吧，到另一边去。遗憾的是，我以为我可以隔着大雨面无表情的，可是双手出卖了我，它们扯开了你的浴衣，让我真切地用双眼确认了你的变化。

你可能不会相信，世人眼中——你眼中——那个受女人欢迎的我，一直在被各种各样的“爱”所背叛着，是拥有滑稽的搞砸一切感情的能力的男人。让自己深陷进去的感动全都是危险的。

我在家里让你洗干净身体，暗自恳求你洗掉梦境，睁眼醒来看清我惹人爱慕的假象。我无力再奢望你来爱我，或者会有理由爱我。

对不起，我讨厌这般自私的自己。

受苦的人，没有悲观的权利。贪得无厌的人往往表现出悲伤的样子，为了不让你看透我的贪婪，我便只得装作愤怒了。

唉，我可怜的芥川君呀，还是暂时在我身边呆一会的好。

 

接下来我要告诉你在北海道的事情。

这得从很久以前说起，久到我们第一次上床后你意识朦胧时对我说过的话。

你问我愿不愿意把你带回家，我说，你已经在我家了，你又说，能不能带你回到老家，就是有父亲和母亲的那个家。我哭笑不得，告诉你我的家在北方，在很冷的、会下雪的地方，是回不去的地方，你睡着前还扯着我的袖子，说“那就去北海道吧”。

后来，高中一年级的时候，你还在日记里写过呢，想要追樱前线一直追到北海道。你的文章，从日记里也能看出十分优秀。

虽然不是如愿以偿的春天，我还是能最后满足一下你的愿望的。跟我一起去旅行吧，芥川君。若是看不到将来的风景，实现了过去的约定也是值得的。

在函馆的那晚，你喝了酒以后，本以为被你忘掉的记忆突然闪现回来了——这么看来你还是挺聪明的——你居然哭泣着，主动向我索求了拥抱。

你从来都可以不用为你的所作所为而道歉，这和打翻一杯牛奶很像，那一瞬间整个宇宙的力量都集中在将它打翻之上。感情和肉体又能作何抵抗！

芥川君，如果我说，很多事情，我都明白却没告诉你，你会不会憎恶我呢？

你跟我的生活是一条暗流涌动的河，我祈祷你能沉在最深的水底，直到你自己浮出来寻找答案。我在努力隐瞒我的不安。

爱憎分明的中也，一丝不苟的国木田，暗恋你的樋口小妹妹，还有福泽教授、森先生……你有没有兴趣把人们比作糖果呢？像床头那只糖罐，每一颗都含着不同口味的秘密。要是再比喻得细致些，同一只鸟身上，也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羽毛啊。

 

中也终于来接你的时候我松了口气。

我是如何地缺乏拒绝的能力。一旦拒绝，且不提会在彼此心里留下永远无法愈合的裂痕，那所谓的蝴蝶效应能够将天地都翻转过来也说不定。

跟你生活的这些日子，即使脸上没有表现，你内心也暴躁得像一支火枪，不再受我的掌握了。应该的逃走的是我才对。我是懦夫。

你上楼的时候，中也总算给了我个勉勉强强的好脸色，他说谢谢我。他懂什么！我更得谢谢他啊！

汽车发动的时候我没来由地自言自语：是因为懒惰？也许是因为懒惰？肯定是因为我太懒惰了，所以不愿意去追上你吧。

抱歉，一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地笑起来，比你坐着中也的车离开以后笑得还要响亮呐。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位神灵来解答我的问题：难道懒惰也是一种罪过吗？

我忘了我还是有批评你的必要的，你根本连话都没有跟我说呀！你怎么什么话都不告诉我呢？为什么总是不跟我说呢？你藏起你的秘密，然后用它们来捉弄我，使我提心吊胆。你这孩子啊，如果能和我多说说话，你我也不至于如此狼狈甚至是悲伤了。

 

事已至此，我照例坚信你会回来的。

之前有女人评价我是个“对某些不可理喻的事情抱有异乎寻常地执着的男人”，由于芥川君的敏锐似乎已不再指向我，所以特意向你说明，我确实有那种看似没什么用处的特质。

芥川君呀，我无法又一次地责备你，分明是我的作为给你添了麻烦。不过无论如何还请相信我不是真正的坏人——我甚至讲不出我的故事，要靠着纸笔向你证明清白。

我急切地盼望着可以与你享受最后一场放纵，哪怕此后巨大的悲哀从天而降，落下毁灭的硫磺和火焰，我也在所不惜。即使渴望落空，感觉到渴望的痛苦依然是甜蜜的。

最深的欲望总能引起最极端的仇恨。我对你的欲望，亦即我对自身的仇恨。

爱只能从绝望中产生，爱的人总是宽大的，被爱的人总是残酷的。稍微自夸了一下，芥川君，不要反驳你对我的恶作剧。

所以我掐住了你的脖子，我想要先杀死你再来爱你。

可悲的是，我做不到，我放弃了。

 

现在已经是一个自杀无法不牵连到他人的时代了，这为我提供了些狡诈的便利。

自杀者往往被世人视作是委顿软弱的，可这世上应当允许有自杀的正当理由，其一就是为了他人的自由和快乐殉难。我选择在傍晚死去，飞翔的晚霞或许是这个世界的翅膀呢。而且，只要一想到你也会在晚霞中行走奔跑，在红色过于充足的光线里，我混乱的心甚至也能找到一丝清晰的足迹。

芥川君，我是你曾经所拥有过的记忆，当记忆被强行剜去血肉模糊时，若是感觉到疼痛，你喊叫出来也没关系的。

我头一次感到，这个世界原来可以变得和那间小酒吧那么狭窄。看来彼时可被称作“伪善”的我，此时也变成一头流浪的小动物啦！

 

那么祝你来日好运吧，芥川龙之介君。

太宰治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