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鱼菌_过气.ver

芥川龙之介在太宰治死后突然爱上了洗澡。那是属于他的幸福。

人是会变的，讨厌的事物可能会逐渐喜欢，热爱的事物可能会慢慢冷淡。

水是流动的光影，水是跳跃的霓虹，水是宁静的血液，水是酩酊的幻象。
他赤裸着，沉在温水里，看见七彩斑斓的景色，彩色的，细碎的泡沫也是迷人的。宽大的浴缸是另一个子宫，是太宰大发慈悲时披到他身上的大衣，是残酷战事中带点温度的硝烟。温水，温热的水，冰雪消融后流淌的饱满了温度的水。

他逐渐习惯在温水的时间中追逐着什么，故人的身影，往事的碎片，自己的昔日。

试图呼吸，在模糊的黑白色水泡间寻觅一点点可供存活的氧气。好像听见了悉悉索索的电流声呢。

泡沫游荡，四肢也在漂浮啊摇摆啊，和他的头发那样柔软地晃动，像是水草。充满了浪漫主义的气息是真的，让芥川入水自杀是不可能的。

他还是同以往一样很讨厌腥味的、冰冷的河水，讨厌浑身湿透沉甸甸的感觉。

也许是时过境迁，他的睡眠变得越发不稳定，有失眠的时候，也有嗜睡的时候。曾在日出之前沉沉睡去，也在傍晚的时候才睁开眼睛。

他失眠的时候，就把自己泡进温暖的浴缸里，浮沉，浮沉，流淌过他掌心的生命线。他在聒噪的水声里听到自己血液哗啦啦啦，听到远处的火车轮船呜呜鸣笛。年老的人才爱怀念过去，他尚年轻，却也免不了被回忆的鬼魅束缚。

他从温热的浴缸里出来时，天边正泛起生机勃勃的白金色。恍然如置身梦中，或许他彻夜地失眠，只是为了在梦里跟谁再看一次日出。

阳光在窗台和墙壁上留下柔和的掠影，电流声变成了杂音。
至于能够入眠的情况下，他也有段时间没做梦了，更别说梦到那个浑身湿透的男人。无梦的时代，像是被抽干了空气的深深海底。

在太宰治死掉的这几年里，芥川从一个模范学生变得不孝了。但即使不孝，他爱太宰先生的方式也同过去没有分别。也许他是有些傲慢起来了，总归是渐渐变得孤独了。

芥川开始温柔地对待自己，哦，原来他也是水做的呢。
寒冬缓缓来临，可在芥川眼里，连淅沥沥的小雪都带着粉红色花朵的温度。他的内心一直在春天的、温热的、柔和的温水里挣扎。

他也喜欢在冬日的晴天里出门散步了，喧嚣纷扰的城市里他像独舞的黑天鹅。

芥川看看天，看看地，有的时候，再看看人。他就觉得，说不定啊，这世间无论哪里都是波纹，在广阔的天地间、在明亮的阳光下消散呀消散，直至归于平静。

好温暖。

尽管太宰对他温柔的次数微乎其微，但芥川知道，若是自己被黑暗包围吞噬，那人还会有一毫米的、一缕蜘蛛丝的光是为他亮起的。

失去理智的时候，手中的刀刺穿那个人身体的时候，空气都变得黏重的时候，芥川真切地感到自己陷入了流淌漂浮的梦幻里。

太宰先生生气了？啊啊，并没有呢……

那时他是个多么有耐心的老师啊。

温暖迸射出来，太宰把手挡在芥川眼前，但是指缝里悄悄的漏出光芒大概一定是淌进了芥川龙之介的灵魂上。

将太宰，将芥川，全部改变了。

芥川曾经想着，自己只需要朦胧暗淡时的光亮，然而那一刻，温热的水浇开了他整个春天。真是太奢侈了。

有种说法：当一个人遇到心爱之人时，他的体温会上升0.2℃。芥川之所以对温热的水眷恋如此，恐怕是痴迷于太宰血液的温度吧。
然而他想：

我才不会死呢。
因为我那么爱太宰先生啊。

芥川龙之介觉得自己仿佛一条黑色的小金鱼，不要畏惧，向前游动。游过冰川，游过岩浆，游过咸涩的海，游过肮脏的污泥，一池春水仍在遥远的方向，一如太宰治至今仍在他的记忆中。

浴缸里散落着芥川缠绕的黑色发丝，若是太宰见到，他会笑的吧。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