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鱼菌_过气.ver

*三连更注意

十二月，芥川终于重新去上学了。

大概多亏了樋口还有她发动的其他同学的帮助，校园里已经渐趋平静。他走进教室时，除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注目礼外，也没激起什么波澜。

返校第一节课就是中原的啊……芥川坐在教室的后排有些忐忑。

不过这份忐忑在上课铃响起时烟消云散了：来上课的不是中原中也。

怎么——

旁边一个女孩子轻轻用胳膊肘推来一张纸条：芥川同学，中原教授辞职了。别太难过了，我们是挺你的。

眩晕感，虚浮感，强烈的空洞感袭击了芥川。原来那张照片真的是发生了什么，辞职、搬家，为什么发了那么多邮件都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芥川捏着纸条，后背和后颈泛起一种火烧火燎般的疼痛，肺部的感觉和呛水似的辛辣。啊，翘课吧，随便找个什么借口去保健室，或者直接从后门溜出去也行。

可是双腿没有力气，脑子也像是灌满了空气，芥川呆呆地坐到了下课。他惊讶于自己是多么软弱啊，软弱到把自己随随便便扔进了旋涡中心。他来上学不就是为了自己解决问题吗，惭愧的是，连看似柔弱的女孩子都比他要坚强那么多呢。

我在逃避，真是不甘心。

在温泉旅馆里消磨的日子里，太宰经常一边泡澡一遍喝酒。芥川像是青春期执拗的小朋友，每当太宰醉意朦胧地睡下便随便只穿一件旅馆提供的浴衣跑去不远处的邮局，将一张来不及写内容的明信片投进邮筒里。踏着木屐缓缓走回旅馆的芥川能感觉到清凉的空气流过他的耳边，头顶上的星星慈祥地把他的所作所为尽收眼底——那时的自己是多么勇敢啊！

没关系的，再坚持一个月，就到寒假了吧……我，我肯定可以做什么的……

适应孤独，就像适应一种疾病。

抽丝剥茧似的，中原感到自身的生命力在被源源不断地消耗磨损——爱情之谜大于死亡之谜，想要解谜付出的代价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突然闲下来在家，料谁都适应不住，中原手足无措地看着罗生门抱着布偶又啃又抓玩耍的模样，很羡慕这种原始的无忧无虑。他轻轻抚摸小猫的头，柔软温热的毛皮多少抚慰了中原不安的内心。

我也变得没有一开始那么勇敢了吗？中原困扰地揉揉太阳穴。在欧洲的时候他被西方人的热情所感染，也一度期待过来一场浪漫豪放无拘无束的恋爱，现在面对可能是仅仅一生一次的机会，他心烦意乱。

内心的恶魔蠢蠢欲动，是独占欲、嫉妒和想念吧。陷入深情的人实在贪婪，想要的恐怕只是征服和囚困的快感。待到中原清醒些许时，他忙不迭将这些扭曲的想法赶出脑海：日子总要一天一天好好地过，别无他法。

我是要带芥川走的。这句蕴含无数魔力的话，他反复在心底咀嚼着。无数次在键盘上打出芥川的号码，又无数次地删掉。

面对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耽误了太多课程的芥川一连几天都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店里开夜车学习。如果在太宰就寝前回家，这意味着可能有一场并不算愉快的性爱；他也不想在太宰起床后再出门，如此一来又要应付一顿沉闷的早餐了。

已经是名存实亡的感情了，但一想起太宰笑着喊他“小笨蛋”的语气，芥川的胃就痛得缩成一团褶皱。

深夜的横滨冷得像海水冻在了空气里，没有月亮的干枯夜晚，就连鬼怪都不屑于漫步人间。远处高楼上警示灯眨着血红的眼睛，让人无端地想起里约热内卢的基督像，当然，面前黑黢黢的大楼不会慈祥庄严地展开双臂。对着远方的高楼大厦，芥川停下脚步，把自己也站成一尊冷冰冰的石像。

他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太宰主动从卧室里搬出去了。长腿的男人蜷缩在沙发上睡得正酣，毛毯的一角滑落到地上，那模样多少有些狼狈和凄惨。芥川没有开灯，蹑手蹑脚地帮太宰拣起毯子的边角——这并非出于关心，仅仅是随手的习惯。

芥川准备回房间去了，太宰在沙发上翻个身，突然说了句“别走太远”，把芥川吓了一跳。然后他很快反应过来，那大概是对方的梦话而已。

毛毯又滑下来了，这次芥川叹口气，没有再帮他盖好。

早出晚归的日子里还能让芥川抱有期待的只剩下中原的消息了，后者恐怕是怕影响他复习考试才一直不肯联络他。至于中原搬家和辞职，他不肯说也一定是有自己的理由的，自己只能相信他、等待他了。

一个月很快过去，最后一门科目考完，芥川走出教学楼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抱歉，这么久没跟你联络。还好吗，龙。”

芥川张不开嘴，也说不出话，喉咙处卡着一片空白。拥有普通学生和情欲动物两处生活的自己，不停地切换在梦境和现实之中。他把所有的情绪都压抑下来，然后努力把它们僵化成不影响自己的事物。

情绪失去了发泄的实体，久而久之，哪怕是想要稍微倾述片刻，也像刚刚从尘封多年的陵墓里挖出来一样，瞬间灰飞烟灭。芥川把嘴唇咬出淡薄的白色，手在外套的口袋里攥紧。

我，我是个笨孩子吗？不，就算他被视作“没有被爱的资格”也不要紧，他小心而坚定地着维护的还有“爱人的资格”——要坚强、善良、勇敢。

“我想见你。”芥川鼓起了勇气，他的眼眶又热又湿。他握住手机，飞快地奔跑在路上。

一辆毫不起眼的车停在芥川家楼下。

“中也呀中也，你可终于来了呀。”

芥川隔着老远就看到太宰张开双臂迎接昔日的同窗，而对方并不买他的账，看到芥川走过来，中原迎上去拉住芥川的手腕。

“太宰，这次轮到我来带芥川走了。”

“噗，”太宰笑起来，“怎么？你还想上演三角恋感情剧？”

“我是认真的，”中原的语气已经有点咬牙切齿了，他拼命忍耐着屈辱和怒火，“让我带他走。”

低俗的最大原因来自于求生的欲望。若非不能逢生之绝处，谁又愿意把自己一再贬低到污泥中呢？

“你来了倒也好，是该让笨笨的小鸟飞走的时候啦，中也。”太宰转向芥川，“去收拾一下你的行李吧，一路顺风哦。”

“……”芥川手足无措。

“快去呀，芥川君。”太宰热切地推搡着芥川的肩膀，芥川跌跌撞撞像是踩着棉花的台阶上了楼。

他听到楼下太宰和中原在说着些什么，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太宰那明显的玩世不恭的态度惹得中原极度不爽。芥川把衣服和书本装进行李箱，环顾四周发现这个家里居然已经没有多少自己生活的气息了。

他马上要逃离这个樊笼了！他马上要离开混乱的中心，投身于另一处的烈焰当中！你看离开是多简单的事情，他怎么一直都没做到呢？在新的地方，有着另一种生活——

羞耻的本质并不是我们个人的错误，而是被他人看见的耻辱。（米兰•昆德拉）若是没有被那个误打误撞的同学看见，也许一切都会和现在不同。而此刻太宰也正站在楼下，目送芥川走下来，走向中原大教授的小车。太宰的目光宛如霰弹枪般结结实实打在芥川背上，教中原和芥川都咬紧了牙关。

芥川打开车门，坐进去，压在心头的沉重感却丝毫没有消褪。他拼命忍住回头看的冲动，眼角的余光又不经意瞥见后视镜里太宰欢快地挥手的模样。

爱即毫不惋惜之剥夺。中原剥夺了芥川曾经平淡无奇的生活，芥川也剥夺了中原似乎会一帆风顺的未来——接下来的日子除了对方估计只剩下辛苦了吧。两个人鲜血淋漓面对面的时候，却同互相追逐玩耍的儿童一样，残酷地哈哈大笑起来。

“考试怎么样？”中原问。

“还不错。”

“那肚子饿吗？”

“有一点。”

“我带你去吃点好吃的吧，还想去那家餐厅吗？”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