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鱼菌_过气.ver

中原中也睁开眼睛的时候，飞机舷窗外依然是一片漆黑。

现在是伦敦时间凌晨2：40，窗外有大团大团的云，飞机已经要降落了，气压的变化让他的耳朵稍稍有点不适。

日本这会儿应该是十点多，他难得健忘，手表的时间没来得及改。他也从来没觉得出差这么累人过，一上飞机居然倒头就睡不像他雷厉风行的风格。

昨天刚结束任务，今天就被外派到去意大利谈生意，中原的身体还处在相当疲惫的状态。他用力揉揉酸胀的双眼，隐约还看到了什么扭曲的幻象。首领的意思他向来遵从，黑手党事务繁杂，他不做也没人能代替。

他只在家里呆了几个小时，和爱人见面后得知对方也要出差，两人便一齐匆匆奔赴机场，连晚饭都只是买了便利店的加热便当凑合。就算这样他也不忘鼓励芥川，让他在这次难得的出差机会上好好学习。

大概确实是过度疲劳了。栖身黑暗的他们聚少离多已是常事，况且他身居高位年轻有为，本不该为了这种微不足道的离别而感伤的。

他出差没带下属，一身轻松地下飞机时不忘谨慎地整理衣领和帽子，除了抽根烟提神还心血来潮地戴上了耳机，再加上他明亮的发色和瞳色，行走在意大利的街道上倒像是归人而非过客。

街上行人稀稀落落，他拦下一辆的士前往住处。中原竭力驱散困顿的感觉，但即使是一眨眼的片刻黑暗也让他觉得像要沉入梦乡。

车子停稳的时候假寐的他睁开眼，觉得自己脚下的世界其实还是停滞在空中。

 

芥川龙之介踱步在美国街头，刚刚下飞机，时差让他多少有点不习惯。

他被安排出差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在人际交涉的技巧上一向不比中原中也，不过在二者交往后，他脾气的棱角变得圆滑了不少。这次首领给他同美方的交涉的任务，也是想看看他究竟进步到什么程度。

现在是傍晚，街灯暧昧地亮起，他黑色的身影同流光溢彩的霓虹多少有些不搭调。街角处有个自动贩卖机，他走到那儿买了一罐温热的咖啡。旁边有几个挎着运动包踩着滑板的少年在喝可乐，笑声把街边的麻雀惊飞，鸟儿们腾空时还不忘了叽叽喳喳地打量这个瘦削的异乡人。

他看着空了的咖啡罐，铝制品折射着街上的灯火，映得他稍微有点烦恼。

行李箱的轮子骨碌碌随着他的脚步向前。东京、横滨、纽约、罗马、巴黎……这世界上每个大城市都令人眼花缭乱，甚至随时都有致盲的危险，它们满足了多少人的愿望又令多少人的灵魂漂泊。

黑手党是于黑夜中起舞的角色，他抬头看看月亮升起，听得到心脏跳动的旋律。

离别实在是太容易太随便了，前一夜还睡在谁的身边，今天睁开眼就像是被无形的命运传送到异国他乡。他素来心高气傲，活像生命里楔进一颗钢钉，在时间与距离前也不得不低下头去看皮鞋的鞋尖。

许久未有这样的感觉了：芥川孤身一人在陌生的地方，恍惚间觉得回到了被人称作无心之犬的曾经。

他来到住处。即使是在私人空间他照例严于律己，挂好大衣收拾好行李行云流水，然后联络同美方势力联络并确认明天的行程，向首领汇报已经全部安排得当。

睡前他给中原发去一条消息：晚安。

 

中原从床上醒来时恍恍惚惚还以为自己在家里，大脑缓慢地运作着告诉他要去做早饭了，直到发现身侧并没有熟悉的体温，他才逐渐清醒过来。

片刻的失落和迷惑在他脑内逗留了几秒钟，他第一次出差醒来的状态也和现在一样懵懵懂懂。随即他将那丝有可能被嘲笑为“软弱”的模样归咎于还没睡醒，半裸着身体将窗帘拉开迎接异乡清晨的阳光。

他慢吞吞地穿衣服，意识却还是背叛了他，不自觉地飘向以前的经历：

那时候他还不是干部呢，有些紧张地挤在异国末班地铁里，茫然却要逞强地昂首。地铁上有疲惫的下班族，有背着吉他的夜场歌手，有离家出走模样的少女……他看着这群寂静的陌生人，顶着满天的星光，也怀抱起了对未来的揣测。

他的命运像延伸到远方的大路，中途绊过几个坎，终于学会平坦地行走；也找寻了许许多多次，终是觅得了个互相托付的伴侣。

中原想，自己应该是自从同芥川交往同居以后就变得贪图安逸了，爱人是铠甲和软肋这话一点不假。点起一根烟来，吐息间大团的白雾让思绪飘远，他不禁失笑：说不定是提前开始老了，安静时总沉迷于各种胡思乱想。

中原是个耿直且表里如一的家伙，人缘一向很好，周围热热闹闹也不免也渴望有独处的时刻。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更偏爱把目光投在寡言冷淡的芥川身上，对方也从那充满信任和包容的目光里得到了安心和温暖。

唉，中原中也，你得放轻松一点，又不是愣头青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现在要好好区分个人感情和工作事务才行，打起精神吧。他走进卫生间冲晨澡。

 

芥川和美方黑手党的交涉在预料之中，并不是特别顺利。

他无端地产生了逃避的心态，真是滑稽。明明面对杀戮和鲜血再多的残酷一向无所无惧的他竟也有了短暂的“想要回家”的想法。不过应该不要紧，这里没有熟悉的家伙，任他坐在路边长椅上发呆，也不会有谁捕捉到他转瞬即逝的脆弱。

他并不喜欢西方人的行事方式，过分的热情让他接受得也很勉强，甚至是会谈的时候，对方的BOSS还同他拥抱了一下。

美式的食物也不太合他的胃口，生冷的食物让他有些许闹胃病的趋向。无论芥川再怎么试着按照西方的模式生活，也没法一脸平静地切开带血的牛肉。

这算不算也是不成熟的表现呢，明明跟中也先生共同生活了那么久，偏爱西方饮食的他总是在迁就自己的口味……

芥川又到楼下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罐咖啡，其实他也没必要过分地给自己施加压力的。首领那边也同美方的BOSS保持着联络，谈成是迟早的事，他的工作有点算是面子工程——

那也得好好完成才行啊……

他想起临走前爱人拍着他的肩膀，脸上写满了信任的模样。那双碧蓝的眼睛究竟有什么不得了的魔力呀，里面藏着的千千万万珍贵的秘密，都只让芥川龙之介一个人小口小口地回味，像香醇的黑咖啡。

住所的大床只有芥川一个人躺，他没有开灯，看着屋里缓缓暗下去。喝下温热的咖啡，他却有点昏昏欲睡了。

街灯繁华灯红酒绿的美国土地上，他思念的是郊外那所院子里种着无花果树的房子。

 

因为时差问题两人的日常交流并不多，工作上不可避免的联络就成为了他们身居异乡唯一的慰藉。中原给芥川打去电话的时候罗马已经深夜了，芥川那边还是傍晚，他忍耐着向对方表达爱意的心情——他在这方面一向放得很开，每每把芥川弄到脸红——换上工作时认真的语气：

“最近怎么样？”

“有劳中也先生费心了，在下果然……并不擅长社交方面的问题……”

芥川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这孩子在自己面前并不倔脾气逞强，而是完全信任着对他交付了自己的困扰和脆弱——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模样。

“放轻松一点，有什么困扰的地方就给我发邮件，我会及时回复你的。”

“是。中也先生的工作进展到哪一步了？”

“一半一半了，后天去验货，没问题的话再去谈另一笔单子。你那边呢？”

“还在谈判中，首领在这次的工作里也很支持在下。”

“我教过你吧，别急躁。”

“是。在下会尽最大的努力做好的。”

通过电话传来的消息因为汇报工作而带上了些不近人情的意味，双方似乎都在克制着什么。等到工作情况了解的差不多，两人突然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那个，中也先生，”芥川率先开口，“您最近是不是抽烟有点多？”

“……被你发现了啊。抱歉，我会少抽一点的。”

几天没听到对方的声音，但仅仅凭借电话他就能敏锐地发现那声音比平时要更低沉沙哑一点，恐怕中原的工作也不如他口中说得那么轻松，毕竟日本的任务刚结束就被派往欧洲，体力再好的人也有吃不消的时候。

“别太担心我，你别熬夜。”中原的话语一如既往地让人安心，比起自己，他还是更在意芥川。

“没有，中也先生也请注意休息。”

“芥川。”

“嗯。”

“很快就能回家的，你好好照顾自己。”

“您也是。”

 

挂掉电话，芥川和中原都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短暂的失联之苦缓解后，他们又不自觉地想起之前的通信来。

那时候天气还冷得厉害，中原飞去英国大半个月，在国外也担心芥川会不会感冒，特意为他寄去了大衣当做礼物。信里还提到说想要同他一起在壁炉边烤烤火，光是想想就能感到那股热气腾腾的舒畅劲儿。

回来的时候芥川已经让工人把郊外那所带壁炉的房子重新打扫装修了，两人很快就搬了进去。夜里中原从院子里抱着木柴走进屋的时候还带着空气里特有的寒冷，他冲他笑得温和。壁炉里跃动的火苗映得两人的脸发红，难得有放松的机会，他们很快就有了倦意，并交换了一个安心的晚安吻。

幸运或是幸福原来也是可以存在于黑手党内的，没有过分关心的下属，没有劳神费力的文件，没有叫嚣张狂的敌人，中原帮芥川解开衬衫的扣子，换上柔软的睡衣。睡着前，他迷迷糊糊地抬手又给对方掖了掖被子，然后意识终于抛却了所有累赘，陷入轻松甜美的黑暗里。

今天也相亲相爱，明天依旧会相携相伴，那些独自辗转的寒冷夜晚变成了过去式……

日复一日，波澜不惊，这是最惬意的消磨。

他们是可靠的前后辈、是交心的朋友、是互相依恋的爱人，也是永不背叛的家人呀。

 

中原的外交能力出色，一般的工作他都能留出两三天的余裕来，在当地稍作消遣和歇息。虽然这次时间安排得紧张，他依然强打精神发挥出了自己的最佳状态，然后好好松了一口气。

他喜欢旅行，也曾跟芥川提过一起去欧洲度假的事情，结果还是由于工作太忙一直耽搁着，多少有点遗憾。

他在住处附近的街道上游荡，走进便利店买了一罐果汁，又优哉游哉地散步到小公园里。孩子们在草坪上玩耍着，喷泉在阳光下隐约折射出彩虹的光芒。

他把空罐子扔进垃圾箱，其实他还是更喜欢酒精饮料和咖啡的，果汁是芥川的爱好。送芥川上飞机时他看似信心满满地鼓励对方，其实暗地里还是挂念得提心吊胆，几天不见，他甚至要靠着饮料的味道来拉近和爱人的距离了。

像小孩子似的……

“大哥哥。”

细软稚嫩的童声唤回他的思绪，中原低下头，看到一个亚麻色头发的小女孩正拉着他的衣角怯怯地笑：“能不能帮我拿一下那个呀？”

他顺着小女孩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树梢上落着个小皮球，她扔得太高，球下不来了。

这个高度对他来说还不构成问题，他稍微努力一下就帮小朋友取下了心爱的玩具。小女孩咧开了嘴大声说谢谢哥哥，旁边一个男人摇着轮椅也靠过来对中原道谢。

“爸爸！艾米丽玩够了，我们回家吧！”小女孩依偎在男人身边撒娇。然后两人再度向中原示意后，小女孩推着男人的轮椅朝公园出口慢慢走去。

中原中也出过那么多差，认识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也都走过各色异乡。有些人死在了远方无处安葬，有些人逃离一般地从这儿流浪到那儿，有些人离去后便杳无音信再不知归途……

中原看着远去的父女的背影，感到很庆幸。

多好，风风雨雨后，自己还能对“回家”抱有期待。

 

芥川忙忙碌碌了好几天的工作也总算要告一段落了。首领的背后帮助和信任让他这次的谈判完美收场，美方的BOSS举行了晚宴来庆祝这次愉快的合作。

热闹奢侈的宴会上，芥川处变不惊，但这并不能说明他不讨厌这种浮夸的场合。酒精挥发在空气里让男男女女的脸都微微泛红，雪茄腾起的烟雾比中原常抽的香烟味道要呛鼻。

芥川背过身去掏出手帕偷偷地咳嗽，啊啊，他想逃跑了。

以往的宴会都是有中原陪伴在他身边的，基本都是由对方来替自己挡酒。除了中原常喝的红酒确实是香气扑鼻以外，芥川始终不明白那些又辣又涩的洋酒究竟妙在哪里。他习惯了独来独往，热闹的场合总令他手足无措，而中原却能镇定自若地微笑着穿梭在男男女女中间，单单是举手投足就透出满满的自信，更不要说在舞池里如鱼得水的模样了。

BOSS家的女儿比他年龄稍小，身材娇小得不像是正统的白种人，有种洋娃娃的媚态还带着难以置信的热情豪放。出于必要的礼貌，芥川请她跳了一支舞，舞步交错中，少女矫健的舞姿让他又想起来之前被中原拉着，一步一步歪歪扭扭地学跳舞的往事了。

少女知道他不喝酒的，跳完舞以后，两人移步到餐桌旁取了柠檬水和甜点。精致的小蛋糕上有彩色的糖霜和巧克力酱，夹心有蔓越莓和葡萄干。

除了生活，一切都是甜的。

 

说真的，这个世界亏欠了芥川太多太多，就算到了黑手党里他还是在加倍地品尝着辛苦的滋味，所以他也只能靠着摄入糖分让自己不那么难受。中原在芥川刚刚成为太宰的学生时见过他，他能想象出芥川饥饿寒冷疼痛时的表情，也能想象出芥川愤怒不甘杀人时的表情，却唯独纠结于这个孩子到底会怎样露出开心的笑容的模样。

芥川咳嗽的毛病太宰不甚关心，反倒是中原把他看在眼里。他身体最差的那段时间甚至还常常咳出血来，于是中原总爱随身带着几颗糖果，芥川把嘴角的血擦干净来不及漱口的时候，他就把糖果递给他，让他压下嘴里血液的腥味。

这样看来，芥川养成爱吃甜食的习惯，中原也有出一份力。

少女看着芥川笑了：“芥川先生是有恋人的吧？”

“被您看出来了吗？”

“当然啦，芥川先生吃甜食的表情，只有恋爱的人才会做得出来哦。”

“在下的伴侣也确实有纵容在下吃甜食的习惯。”

芥川不常笑，冷若冰霜的表情下是对杀伐死亡的沉思。不过如今他竟也不觉刀口舔血的生命有多惨淡，他看过阴谋杀伐，也享受着寻常温情，便没再有遗憾，只愉快地让奶油的甜味在舌尖融化开来。

 

头等舱柔软的座椅上，中原好好伸了个懒腰，眉眼里流露出的尽是倦怠和安宁。他的担心和焦虑都在今日得到了相当充分的安慰。是时候回家了，他们都值得更快乐一点。

他看看表，下属应该按照安排已经把车开到了机场，他跟芥川的航班降落的时间相差不过半小时，可以等对方到达以后两人一起回家。

飞机上放起悠扬的音乐，是老鹰乐队的Center Of The Universe，曲调多少有点寂寞。而他全身心都沉浸在美妙的轻松中，于是也跟着哼唱起来，像是从那旋律里汲取了无限的力量似的。

 

This is not the center of the universe

这不是宇宙的中心

But it's where I wanna be

但这是我想去的地方

I will be with you everywhere you go

你去哪我都会陪着你

Oh, love, I'll always be beside you

爱人，我会一直在你身旁

Wherever you may roam

无论你在哪里

Someday, with all the stars to guide you

某一天，星星会指引你

You will find your way back home

你就会找到回家的路

This is not the center of the universe

这不是宇宙的中心

That's alright with me

但这没关系

 

即是使全副武装后八面玲珑的干部，在爱人面前也难免暴露内心柔软的一面。他远远地就看见了黑衣青年拖着行李箱朝他走来的样子，中原迎上去，而芥川也顺从地微微低下头接受对方的拥抱。

那份温度从不需要刻意的伪装，从来是从心底流出，像融化了的夹心太妃糖。双方的动作都自然而然，随心所欲有恃无恐，身边的另一个人的呼吸如影随形，渐渐融进骨血才大梦初醒般道句爱情。

中原接过芥川手中的行李箱，两人一同钻进车里，下属礼貌地冲他们打招呼然后发动了车子。

中原托着下巴看向芥川，对方没有迷茫困惑的表情，而是安详平和地沐浴在车窗外东升的朝阳里，目光像是一团棉絮，宁静缓慢惹人怜爱。也许是意识到了中原的目光，芥川回看过去，那双貌似波澜不惊的眼睛里，分明带着久别后的依恋，又有着重逢时的温柔。

欢迎回家。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