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鱼菌_过气.ver

  烟花的光华透过树林的缝隙迷乱了他们的眼睛，芥川看了一会闭上了眼，深呼吸着树林里微凉的气息，沉默着，像是在思考什么。
  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朱自清《荷塘月色》）
  直到中原帮芥川清理了身下的痕迹，重新系好浴衣的腰带，芥川才从那从疲惫的沉默中重新脱出身来。
  “要到空地那边继续看吗？”中原问。
  “不，在这里就可以。”
  中原抬头继续看着隐隐约约的烟花，飞腾、炸裂、暗淡的过程似乎变得太过公式化而乏味，他感觉他们的生命和爱情就像渺小细碎的虫子，只能躲在暗处凝视灿烂美好的事物。
  会被灼伤的。太美好的事物往往是会伤人的。
  如果继续热烈相爱下去会有什么结果呢？两个人会更深更牢固地相爱结合呢或者是像短命的烟花片刻地璀璨便堕入黑暗虚无的深渊呢？
  以及，陶醉在爱河里的他们到底应不应该对这种问题进行深究呢？
  烟花持续了大概有半个多小时，在结束之前，他们都紧紧拥抱在黑暗里，被一披黑夜的幕帐藏掖着。

  高地上的人开始往下走去，喧哗和嘈杂打破了他们的安静。
  “我们也回去吧。”中原说。
  于是他们牵了手从那小小的山上走下去了，走出树林后的空气中带着黏滞湿热的气息。
  “感觉要下雨了。”芥川说。
  “是啊，赶在下雨之前回去吧。”
  天际传来轰隆隆的雷声，闷热的感觉更加明显了。他们踏着石阶的脚步稍微加快了些，一道闪电劈开深沉的夜幕，像是要把世间所有见不得人的罪孽劈成两半，瓢泼大雨随即哗啦啦地倾盆而下。
  
  中原拉着芥川在雨里跑起来，木屐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浴衣的下摆。大雨冲刷着周遭的树木，叶片上也腾起寒意的雾来。
  雨水顺着中原的刘海淌下，模糊得让他看不清前面的路。芥川身体弱，淋不得雨，中原匆匆忙忙地带着芥川跑到了半山腰的神社的廊下。
  神社没有人，住持多半也是去祭典玩乐被雨困在山下了，冷冷清清安静得很。
  “夏天的雨真是说下就下啊……”中原把头发束紧，拧干那些滴滴答答的雨水，“只能在这里等一会再走了，这种雨很快就会停的，别担心。”
  芥川抹了抹脸上的水，在廊下坐了，看屋檐上淋淋漓漓的雨水串成珠帘和瀑布，笔直地垂下来。
  中原坐到芥川身边，两人相视，觉得像是回到了狼狈贪玩的孩童时期。中原笑起来：“能这样和你淋淋雨也真是痛快。”
  芥川也笑了，在天地为之静寂的雨声中，那笑容显得既明亮又清脆。下雨的夜，星星一定都藏在芥川的眼里了，中原亲吻了芥川了脸颊。
  由于刚才匆忙的奔跑，两人的脚上都沾了些泥水。中原俯下身脱下芥川的木屐，握住那双凉凉的脚放到屋檐的雨水下清洗。
  中原温热的手掌托住芥川圆润的脚跟，抚摸过芥川精致小巧的脚趾、柔软的脚心、弧度优美的足弓、细瘦苍白的脚踝，把上面的泥水洗净。动作是那样谨慎温柔，连冰冷的雨水都变得暖和了许多。
  芥川被弄得有些痒，嘴角又扬起个弧度来。他侧侧身，靠的离中原更近，把脑袋搁在中原肩膀上，中原便在喧嚣的雨声里听清了芥川的呼吸。
  帮芥川洗过脚后，中原自己则随便在雨里冲冲了事。他把芥川抱在怀里，虽然自己也浑身湿透，但还是试图用自己偏高的体温帮芥川保暖。
  “回去以后一定要赶紧洗个热水澡，换件衣服，”中原叮嘱着芥川，又强调了一遍：“一定要好好洗澡，不要感冒了，知道吗？”
  “好。”
  他们的身体毫无距离地贴在一起，仿佛回归了原始时期人们相互取暖的场景，离山下的灯火和城市隔了几个世纪，热闹和人群变成了未来的产物。在雨和夜的时代里，他们的眼睛同亚当和夏娃一样闪闪发亮。
  “中也。”
  “嗯。”
  “如果可以和你一直这样就好了。”
  不常说情话的人一旦开口就足够让人感动，中原把芥川抱得更紧，轻轻抚摸着芥川柔软的发顶：“我也是这样想的。”
  雨似乎是要听清他们的爱语，一点一点压低了自己的声势，刚才的瓢泼之势变成了轻缓的淅淅沥沥，把气氛烘托得柔和。
  芥川勾住了中原的脖子，中原回应着芥川，接受对方凑上来的嘴唇。他们在雨中忘我地亲吻，心跳声清晰地盖过了雨声，仅是唇舌纠缠，呼吸便觉出暧昧，血液里流动的爱意与深情蔓延到四肢百骸。
  呼吸变得艰难，他们才恋恋不舍地分开。在爱情里，他们比任何人都深入地了解对方，全心注视着对方一人（《PSYCHO-PASS》常守朱的台词），目光交汇在一起，宛如蓝色的海洋倒映了繁星的夜空。

  直到一声“芥川君”把他们从美好的二人世界里拉进现实，他们做贼心虚、或者是条件反射那样分开了怀抱。

  芥川的身体僵硬了，机械地转过头，缓慢地站起来，中原也跟他一起缓慢地站起来。太宰站在雨里，浴衣湿透了贴在他身上，蓬松鬈曲的头发被雨水淋得一绺绺地垂下。
  “芥川君。”太宰又唤了一声，平淡的声调里没什么感情，在雨里显得很空旷。他向芥川伸出手：“过来。”
  芥川没有动，而中原感受到芥川在发抖，呼吸声和心跳声都变得紊乱而惊慌。他们不知道太宰是什么时候来到那里的，也不知道太宰为什么会在那里，他们的亲吻和拥抱被太宰尽收眼底。而那个被背叛的人只露出了旁观者一样的冷眼。
  “芥川君，过来。”太宰的手执拗地伸向他，带着毋容拒绝的压力。
  芥川颤抖着向太宰迈开步子，似乎失了意识徒剩一具空壳。他从屋檐下走出去，雨点打在他肩膀上，瘦削的身形快要溶解在雨里。
  “龙，不要过去。”中原的话里有呵斥的意味，直直看着太宰的眼睛里有火焰在沸腾。
  芥川又在原地站定了，三人长久地沉默着。

  太宰收回手，向芥川迈出了脚步，穿过厚重的雨幕，木屐一步一顿踏着石板路，将水珠踏碎变得面目全非。
  “龙之介，”太宰的声音不高也不低，字字句句清晰，“你跟我第一次去祭典的时候穿的就是这件浴衣。”
  然后他走到芥川面前，粗暴地扯开了芥川的衣服，让他赤裸的上半身被雨水冲刷着——中原留下的痕迹全部暴露在太宰面前，刺眼得像腐烂的烙印。作呕的心情涌上太宰的心头。
  中原几乎是暴怒地冲到芥川身边：“混蛋太宰！你到底要做什么！”
  太宰接下中原直劈他面门的拳头，漂亮的褐色眼睛里纠结着轻蔑和悲哀——中原和太宰相识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种表情。
  “你们应该为此感到耻辱。”太宰重新给芥川整好了浴衣，拉住芥川的手腕要走，执意把他带进往昔的轨迹里。
  “喂！青鲭！”中原的拳头又要举起来，却被芥川拉住了衣角。
  
  芥川低着头，泪水混着雨水不易察觉地落下，把世界都扭曲成大片大片水晶的形状，如同忏悔的罪人艰涩地开口：“中原……先生……已经，够了……”
  中原的气势瞬间颓丧了下来，心底的冲动被疏离的称呼冷却。他收回手，整个人变得无所适从起来，愣愣地仿佛要定格在枯萎里。
  芥川低着头，成了迷路的孩子，没人能看清他的脸。崩溃是一件简单的事，只需要一个不经意的触发点。偷偷追逐着的爱和幸福被揭露的瞬间竟变成了陌生且令人恐惧的事物。
  真实的痛苦就像一场梦——然而待到早晨来临这一切也不会回归原位。他们一起受苦了。
  
  爱情是一个光明的字，
  被一支光明的手，
  写在一张光明的纸上。（纪伯伦《爱情是一个光明的字》）
  而他们的关系，是在黑暗中的、背德的、隐秘而不为人所知的。那究竟算作爱情吗？

  “情人只拥抱了他们之间的一种东西，而没有真正相互拥抱。（纪伯伦《爱情是一个光明的字》）”太宰依然紧紧攥住芥川的手腕，他说：“我们回家去。”
  中原对芥川又机械地重复了一遍已经叮嘱过的话，在雨里那话语显得格外苍白懦弱：“回去的话，注意不要感冒了。”
  太宰拉着芥川走了，太宰的力气意外地大，芥川跌跌撞撞地在他身后被拉出去很远，蹒跚得像只无力的雏鸟。
  芥川回头看了眼中原，悲伤的眼神像在询问：我们所拥抱的到底是什么呢？

  中原失魂落魄地站在神社的台阶上，看着两人一点点远去的背影。原以为两人之间的纽带是十分牢靠的，没想到竟如此脆弱、不堪一击。此时中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思念芥川，却连一通电话都没有办法打给他了。
  雨渐渐地停了，中原知道再怎样悲哀也没有用，他回到家，罗生门正蜷缩在玄关等他，见门开了便天真而殷切地蹭着中原的脚。
  中原把罗生门抱起来，脸埋进小猫温热柔软的皮毛中，自言自语一样哑着嗓子对罗生门说话：
  “龙之介说，你的眼睛像我。”

TBC.